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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《终将离茧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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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  在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,月考结束,紧跟其后的便是准备许久的园游会。我的右手总算从绑带和甲板中解放,虽然还不能大幅度动作,但至少已经没有大碍。
      至于我跟季宇澄之间没什么变化。
      平日见到了还是会点头打招呼,可是也就那样了。要是没有梁笙夹在我们之中调和氛围,估计会更尷尬。
      「你一人负责操场那边没问题吧?」说话的是梁笙。
      现在是星期六早上七点,距离开始活动只剩不到一小时,大家正在做最后调整,教室和走廊上的人脚步就没停下过。
      我来得晚,此时季宇澄跟其他同学正在将寄卖的月饼搬到其他社团的摊位,剩下我跟梁笙在社团教室做最后的确认。
      教学楼内会净空,各个社团的摊位会摆在操场中心,下午过后活动中心才会开始有表演展出。那时摊位只要留守一两人,其他人都得去观看表演,我们只要撑过早上那段时间就轻松了。
      我看了看场地规划,梁笙跟大部分同学会在今天负责在学校各地宣传。季宇澄刚来不久,会跟其他人一起活动。他今天早上估计会忙翻天,可能到收尾时才会碰见他。
      「嗯,反正还有其他同学会帮忙,」我点点头,用笔在纸上勾了一下,「下午我就不看表演了。」
      「你确定?」梁笙看向我,「先不说其他的,你的手不是才刚好吗?」
      「可以,」我感觉他更想说的不是这件事,笑笑地看向他,「都过多久了,早就没关係了。」
      他没有应话,盯着我的脸看了很久,末了才收回视线点点头,「我知道了,别逞强,大不了叫兰化玉一起来。」
      想起这个在家里窝了三星期的傢伙,我不由头大,「他一来只会让场面难以收拾好吗!」
      我才说完,从身后伸来一隻手臂勾住我的脖子,倒也没用力。只听兰化玉满是不满地说:「欸,我难得回来一次你也太过分了吧。」
      梁笙笑了,将记事本收起来,「好了,既然好得差不多了就来帮忙,」他看了兰化玉一眼,「你也一起,别想旁观。」
      兰化玉松开手,「喔」了一声,便自然地走到了我的位置上提起一箱冷藏箱。动作顺手到我差点以为他知道要去哪,直到他站在原地停顿一两秒。
      「要去几号?」
      「⋯⋯你怎么常常在这种地方上掉链子,」我无奈地说着,然后对着梁笙说:「那我先跟兰化玉过去整理场地。」
      梁笙看了我们一眼,见怪不怪地挥挥手,「路上小心。」
      由于还没正式开放,操场上只有寥寥几人,大多数人还在从教学楼里准备或是搬运器材。走到烹飪社的摊位上,也就一个同学在摆放前台的装饰跟牌子。
      「啊,你来啦。」
      我对那名同学点点头,「我把月饼带过来了,」说着,让兰化玉把冷藏柜放在后方的长桌上,「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?」
      对方摇摇头,「没有了,本来也都是寄卖为主,」她回头看了眼掛在司令台上的时鐘,「时间快到了,我先回教室一趟。这边就麻烦你啦。」
      「好,」我笑了下,「等会见。」
      目送对方离去后,兰化玉站到我身旁,「还真随意啊。」
      「你不走我就当你是要来帮忙了,」我仄了他一眼。
      「我又不是真的来玩的。」
      兰化玉翻了个白眼,顺手打开了地上的风扇。
      丝丝凉风稍微缓解了今天的炎热,即使到了秋天,太阳的强度还是没有丝毫锐减,与此同时,一阵清风吹过,人群随着这阵风渐渐涌入校园。
      园游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兴致勃勃,购买欲旺盛。各个摊位都忙得脚步沾地,彷彿要把操场上的草皮擦出火花。与之相比,烹飪社的要轻松一点点。
      但也只是「一点点」。拜兰化玉的好脸蛋跟嘴甜所赐,我们准备的库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,而且购买的人也是女性居多。
      扫了眼存货,跟预计的差不多,最先销完的的会是季宇澄做的月饼。
      现在天气炎热,冰凉的冰皮月饼本就较受欢迎,而且小巧精緻,造型也可爱,倒也不难预料到。
      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我跟兰化玉又送走一批客人。抬眼看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下午,操场上的人群也在渐渐移动到活动中心。
      我拍了拍兰化玉的肩膀,递去一瓶水,「喝点水,」眼见维持纪律的学生站了出来,我说:「我想回社团教室休息。」
      他接过水喝了几口,「我在这顾着,你去吧。」
      「嗯,那我走了。」
      趁着现在出来维持纪律的同学还不多,我熟门熟路地穿过篮球场溜到食堂旁边的楼梯,顺着走到二楼连接社团楼的地方。
      因为有些社团准备的东西要用到器材,所以冷气都还开着,我走到烹飪社前,开了门直接走进去。
      跟预想中的不一样,待在这里的不是梁笙,而是季宇澄。
      今天是假日,大家都穿着便服,他的穿着跟报到日那天差不多,一件浅蓝色上衣和亚麻色的裤子,看起来简单又舒适。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我,有些意外地看过来。
      桌上的东西都搬空了,传单跟月饼一个都不剩,只有一口锅子放在炉灶上,以及季宇澄面前的一盘义大利麵。
      「我来休息。」我关上门后简单地说明,「你不去看表演吗?」
      「嗯⋯⋯好像有点中暑,就回来休息了。」
      「喔,那你慢慢休息。」
      忽略他桌上的午餐,我坐在教室的另一头,啃起了从别的摊位买来的饭糰,顺便掏出手机看一眼有没有新消息。
      教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会,但很快又恢復如常,除了叉子和餐盘碰撞的声音,就只有我慢慢咀嚼的声音而已。
      直到手中的饭糰一粒都不剩,我才放下手机站起来伸懒腰,回头看季宇澄还坐在原位,似乎也在低头滑手机。
      智能手机最大的优点,大概是让两人独处时避免了不必要的尷尬。
      我看着他的动作,在心里如此想着。
      好景不常,原本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安寧又被打破了。
      「你有想过之后要去哪里的大学吗?」
      这个问题还蛮平常的,我思考了一下,摇头,「说实话,还不确定。」
      「没考虑过日本吗?从语言跟环境来考虑的话,那里最方便吧。」
      「你明知道我不喜欢那里,自然也不可能会列入考虑。」
      我靠在流理台边上,远远地观察季宇澄的表情和举动,
      「换个话题吧,你只会在这里唸一年,还是会一直到毕业?」
      季宇澄没有像刚才一样马上回答,他的视线离开了手机,望着空地沉默了会,才又说:「要看情况决定。」
      看什么情况?我挑眉看向他,但是他似乎没打算在这时候说清楚,而是将手机收了起来,对我笑了下。
      「你其实,恨过你父亲吧。」
      那不是疑问句。
      那句话直接将园游会对自己所產生的那一点兴奋之情全部击溃。我感到手脚僵硬地不知道该放哪里才好,面上却还要做出无所谓的表情。
      「你为什么这么认为⋯⋯」
      「在你最害怕的时候,是他提出了改变生活的方式,」他的语速缓慢,咬字清晰,彷彿怕我听错了一个字,「在之前受伤的时候,你最担心的不是父母,而是梁笙和兰化玉的反应。」
      从他接着说下去开始,我就没有再做发言,也没有打断他的话,而是静静地,沉默地感受着心里那股火苗窜起。
      那股火原先只有小小一搓,经由话语浇灌,如同接触到了爆裂性物质一样,猛地化成一大片火舌,舔读着心里的每一处。烧的不是别人,而是我自己。
      季宇澄说的话,是其他人不会也不可能对我说的。
      「你怎么每次都挑没人的时候才说这种话?」
      「因为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你很少说实话。」
      很不高兴,他说的是事实,我没法反驳。
      但我还是笑了,被气笑的,「我说不说实话好像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损失啊。」
      「对我是没有,」季宇澄双手交握放在桌上,定定地看着我,「可是你又会回避问题。」
      「季宇澄,」感觉问题又回到原点,我皱起眉头,语气有些冷硬,「每个人都有不想被触碰的过去,我有,你也有。」
      他可能知道了话语里的暗示,稍微愣了下,但很快就回过神,接着说:「是啊,我也有,我们都有。」
      见到他现在跟我打起太极,我倒是厌烦了,选择开门见山,「既然你想听实话,不然先回答我几个问题,你回答是跟不是就好。」
      他几乎没有犹豫地点了下头,见此,我在心底轻叹,面不改色地开始提问。
      「季宇澄,我们以前在日本见过面吗?」
      「见过。」
      「河堤边的那个小孩子是你吗?」
      「是我。」
      「你一直记得我,对吗?」
      「对。」
      「你不单单是因为柳川家,更是因为我才来到这里的,是吗?」
      「⋯⋯是。」
      「你一直希望我面对过去,真的只是因为希望我脱离阴影,而不是因为你觉得我不该错过和家人和好的机会吗?」
      这个问题他以沉默回答。
      到这一刻我才察觉,原来他并不是走出阴影,而是从一个阴影走到了另一个。
      我们像在照镜子一样,我觉得他跟恶梦一样如影随形,他在看着我的时候也是在望着过去的自己。在追寻着梦中的蝴蝶那样,却不知哪一个才是自己,因为连我们自己都无法分辨。
      「我已经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了,」见到季宇澄微微瞪大眼睛,我继续说:「若你只是因为当时我对你释出善意而形成了错觉,我向你道歉。」
      「但是,」我双手环胸,语气强硬,「不要用我的痛苦弥补你的缺失,」
      此时我们的立场已经和之前反了过来,更确切的说是棋盘总算矫正了。只是我看着他先是惊愕又茫然的表情,心底却没有多少翻盘成功的喜悦,反倒更加烦躁。
      「『救赎』这个词的份量,我们谁都担当不起,」我压低了声音,像是作出警告,「你没有资格插手我的生活。」
      说完,我转过身便要离开,季宇澄的话语从后头传来,声音很小,却令我不得不停下脚步。
      我沉默一会,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看向他,「什么?」
      他又重复一遍,「那我们为什么不互相帮助?」
      季宇澄说这话时的神情太过认真,目光平淡地彷彿刚才在问要不要一起吃顿饭,以至于我心头火刚要暴起就被他的冷静死死压制下去。
      为什么?
      这是第一个蹦入脑中的想法。
      真的难以理解,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可以那么轻易地在短时间内意识到自己的问题,并且试图去解决掉它的人。
      短短一瞬,双方的拉锯又回到最开始的博弈,我弱,他强。
      我默默地盯着季宇澄,突然觉得他其实有时候冷静得令我感到害怕。
      不过好像也确实如此。若非害怕,我又怎么会一直想要远离他。
      即便如此,我还是说:「你在找碴吗?」
      他脸上露出了无奈,语气温和,「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。」
      我闭起嘴,不太想说话。
      看着季宇澄,我想起他之前说过我变了的那句话。现在想想,其实变的人不只我,还有他,哪怕让他產生变化的似乎是我。对我而言那只是一份小小的甜点,一个不经意的伸手,却像是蝴蝶搧动了翅膀,改变了我们的轨跡。
      即使我选择性地忘记了很多事情,现在的他仍会走到我面前,如同过去的我那般,他也在试着改变我。
      但是我们之间有如天壤之别,我会那么做纯属出于一时的善意,只是一个偶然,而他却靠着这一点偶然,将我们之间的关係变成了必然。
      「你为什么总能轻易说出那种话⋯⋯」
      「因为我不想一直停留在过去,」季宇澄的声音平和,又有些疑惑,「既然如此,和一个互相知道过往的人一起走出过去,不好吗?」
      我笑了。为这个总是不知道自己话语轻重的人。
      但他似乎又清楚着自己的话到底代表着什么。我注视着他的脸,他的眼睛、鼻子、双唇,重新对上他的目光,那其中没有谴责,没有期望,他仅仅是淡然地说出自己的诉求。
      「是吗?」我站在原地,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,只好要笑不笑地反问他。
      只见季宇澄点了点头,站起身走到我身前,又在距离一个地砖的距离前停下了。我低下头,先看到的是他踩着的地砖缝上。
      他又一次踩到了线上。这一次,在我主动离开之前,对方大手一挥地梭哈,将自己所能拥有的全都放在了檯面上。而我的脚步,也被这个全部坦露出来的大胆狂徒滞留下来。